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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海上大观园”的兴衰

2000-05-24 来源:中华读书报 □赵 爽 我有话说

在近代上海的社交活动史中,常常闪现许多园林的名字,著名的如张园、徐园、愚园,其中特别有趣的是被时人称为“海上大观园”的爱俪园。

爱俪园,又名“哈同花园”,是英籍犹太商人哈同在上海的私产,今已不存,位置在今上海静安区南京西路(原名静安寺路)和铜仁路(原名哈同路)的交口。爱俪园之名是是男女主人名字的合称(男主人名欧司爱·哈同,女主人名罗诗·俪穗或俪蕤,号罗迦陵),实际上,单是二人的传奇经历就足以使人津津乐道了。

哈同(Silas Auron Hardoon,1847——i931)出生在士耳其倍克特城的一个犹太人家庭。和清末许多到上海冒险的外国流浪汉一样,他20岁左右来到上海时可谓一文不名,据说最穷的时候身边只剩下一条短裤和一把雨伞了。后来经一个犹太朋友的介绍,哈同做了上海老沙逊洋行鸦片烟仓库的看门人。凭着犹太人特有的生存本能,他不久就积攒了第一笔原始资本约5000元,并且用这笔钱购买了上海花园弄一带(今南京路中段)的地皮。起初这块地皮比较荒芜,不成市面,价格低廉,少有人问津,没想到过了几年,花园弄一带突然变成了寸土寸金的黄金地带,哈同从此大发其财,1901年最早传入上海的两辆汽车中,哈同就拥有一辆。在上海这个冒险家的乐园里,这个犹太“地皮大王”可谓如鱼得水,不但入了英国籍,而且成了租界的上层人物,一度做过法国工部局和公共租界工部局的董事,还先后几次获得过民国政府授予的“嘉禾章”和“文虎章”。到他去世的时候,英国领事署估算他的财产大约有70,000,000元。

爱俪园里的办事员和仆从们,习惯上称哈同为“老东家”,但是大家都知道真正的一园之主应该是“老太太”——罗迦陵。20年代有一本很流行的小说《海上大观园》,其中的女主人公螺狮姑娘应该就是爱俪园这位女主人的化名。小说中对于罗迦陵身世的叙述是有隐晦的,例如,没有提及她的父亲是法国人。实际上,她很有可能是一个中法混血的私生女,而且父亲“失踪”,母亲早亡,早年的遭遇应该是很苦的,或许做过皮肉生涯。罗迦陵大约23岁时与哈同“结婚”,也大概是在此时,哈同的“事业”开始蒸蒸日上,因此,传说中哈同很迷信她的帮夫运,对其言听计从。《海上大观园》里更是活灵活现地说,螺狮姑娘之所以能够掌握百万家私、又在爱俪园中自成天下,是因为生有异相——因为她两腮少见地长有胡须,所以能够和女皇武则天一样大富大贵。

爱俪园之建成与当时一位著名的新派人士宗仰和尚,也就是近代教育史上很有名的乌目山僧有关。罗迦陵笃信佛教,一次到金山江天寺进香时结识了宗仰和尚,认作师傅,迎他到上海讲经,后来又请他设计爱俪园。爱俪园落成于1910年(一说为1903年),面积约170亩(一说为360亩),约占当时跑马厅的一半。园中亭台水榭颇具匠心,如著名的天演界、“欧风东渐”钟楼、“大好河山”景区等,在当时上海的中式园林中堪称魁首,甚至有“小颐和园”之称。哈同当初投资建园,大概更多的是出于利益的考虑,因为事实证明,建园之后,静安寺周围本来并不繁华的哈同路、西摩路一带,地皮一再看涨。不过哈同一直专心于他的生意,园中事务由宗仰和尚管理。宗仰不但设计庭园楼台颇有胸中丘壑,更有很强的文化眼光,同时,他虽是佛门子弟,却有献身济世之心,1902年曾与章太炎、蔡元培等人发起中国教育会,次年蔡元培、吴稚晖等人创建爱国学社,宗仰又向罗迦陵募来10000元作为学校经费。因了宗仰的苦心经营,爱俪园也颇具文化气息。他不但用多年时间刊刻了《频伽藏》八千四百十六卷(1912),并且在园中设立了华严大学,以期在尘世中弘扬佛法。

虽然老的上海旅游指南中说,爱俪园没有介绍人是不能随便进入的,但并不代表爱俪园是旧式的封闭型的私家园林。主人在建园之初,就举行过几次轰动全上海的水灾赈济会,名声也由此大振。或许因为宗仰的关系,孙中山、蔡元培等人都曾来过园中,章太炎与汤国黎女士的婚礼,就在园中著名的“天演界”举行。护国运动的功臣蔡锷将军,在东渡日本就医之前曾在园中养病。1919年南北和议期间,北洋政府的代表王揖唐也曾住在爱俪园。

虽然许多人把罗迦陵和《红楼梦》中的贾母相比,并且她身边也有一个与“鸳鸯”地位相当的主事大丫头,但是“哈同夫妇,不是把爱俪园比作大观园,而是要比作颐和园,以皇帝自居的”。前清灭亡之后,园中收购了几个太监,见到哈同夫妇、甚至哈同的铜像,都要行跪拜礼。另外,他们还一度在杭州“平湖秋月”附近圈湖买地,兴建哈同花园,但是遭到杭州公众的反对,后来这一处哈同花园被发给了艺术专科学校做校舍,看来,在真皇帝已经下台的时代,哈同夫妇也只好在他们的“小颐和园”里过皇帝瘾了。他们和北京早已下台的宣统小朝廷往来也很密切。为此,《海上大观园》一书甚至杜撰说,端康太妃(即瑾妃)和罗迦陵是幼年的玩伴。不过在北京确实也曾有过一座哈同花园,以备“老太太”“觐见”时居住,据传此前是张勋的住宅;而1922年园主夫妇百卅合庆,端康太妃和宣统皇帝也各自送来了礼物。

民国建立后不久,宗仰和尚廓然归山,取代他位置的是一个名叫姬觉弥的人。其实,宗仰和姬觉弥之所以在爱俪园中先后占据显赫的地位,大约都是因为他们是罗迦陵的所谓“入幕之宾”,不过两者的学养和人格却是有天壤之别的。这个姬觉弥原名潘翥云,江苏人,本是一个中国流浪汉,与罗迦陵相识后被认为“罗门”弟子,平时则姊弟相称,后又成为园中的总管。地位提升之后,潘翥云偶然发现自己与造字圣人仓颉同日出生(3月28日),从此就改姓姬(因为传说中仓颉姓姬,潘氏在古代则应该是姬姓的分支),园中的办事人员则多称他为“老姬”。

因了与仓颉的特殊渊源,“老姬”表现出对“小学”(即文字学)的特殊兴趣,后来园中设立的大学就称“仓圣明智大学”(1915年),礼堂上供奉仓颉、史籀、程邈、史游、许慎、蔡邕、钟繇、李阳冰等改造文字的先贤,学校课程也以文字学为主,招收男女学生,同时聘用名流任教,这样,一些有名的文化英才,如徐悲鸿、王国维便也在这海上大观园里留下了足迹。不过时人却戏称之为“苍蝇蚊子大学”,因为来读书的多是藉以消遣的少爷小姐,多数是书没念成,倒闹出了偷饭、同性恋等等笑话。后来“老姬”觉得小学终究范围太窄,为了扩大这个文化范围,又组织了“广仓学会”。园中定期搞古物陈列,一次“文圣人”康有为花翎、朝珠全副武装地出现在会上,于是给陈列会增加了一件活古董。园中又有文海阁,其中藏书甚多。

其实园主夫妇都不是有文化的人,姬觉弥也不过是倚财仗势附庸风雅,至于应付必不可少的一些文化活动,园中自有一批穷困潦倒无可奈何的代笔人。不过,这些不得已卖画、卖字为生的文人中,却不乏博学之辈,加之象王国维等学术大师的加入,爱俪园竟也在一时之间形成了一种所谓“迷离的学术空气”。是时王国维恰从日本归国,先被聘为仓圣明智大学的教授。不过学生们大多数程度不高,且喜欢时髦,王先生讲课时也并不注意搞噱头,所以可能不是很受欢迎。据当时人回忆,王先生的物质生活随随便便,没有一点名流或遗老的气味,却有点象“旧式商店里的小伙计”。不过对于学术的严谨作风却是一贯的,如果有人找他看一件青铜器,他看了觉得靠不住,那人无论找出什么证据来,他“依然是‘靠不住的’四个字答复,也不附和人,也不和人驳难”。而如果总管“老姬”要和他解决一个字义,他“只嘻嘻一笑,或者有机会更跑远一些”,表现出与这位自封的“小学大师”“道不同不相与谋”。后来园主出资出版几套丛书,王先生主编了其中的“学术丛编”,其中王先生自撰的《殷卜辞中所见殷先公先王考》及《续考》、《殷周制度论》等论文,后来成为新史学的开山之作。

哈同于1931年去世,丧事颇为风光,遗产由罗迦陵继承。罗迦陵晚年失明,在太平洋战争爆发之后,日军占领上海英租界之前去世。哈同夫妇没有亲生子女,领养了一大批外国和中国的孤儿。在罗迦陵死后,这些人将原先的总管姬觉弥驱逐出园,他们自己则为了遗产问题争执不休,甚至伪造遗嘱对簿公堂,本来趋于衰落的爱俪园最后被他们分割得支离破碎。孤岛时期,爱俪园又遭了一场火灾,因此在四十年代张爱玲的小说中,爱俪园已经是斜阳衰草的味道:“篱笆破了,墙塌了一角,缺口处露出一座灰色小瓦房,炊烟蒙蒙上升,鳞鳞的瓦在烟中淡了,白了,一部分泛了色,像多年前的照片。”1955年,在爱俪园的地基上建起了上海中苏友好大厦,也就是现在的上海展览中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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